毛澤東之死
“主席,你叫我?”
毛澤東盡力抬起眼睛,嘴唇囁囁地動着。呼吸機的面罩放在他的口鼻旁。毛在吃力地喘息着。我俯下頭,但除了“啊,啊……”外,聽不清他說些什麼。毛的頭腦仍然很清醒,但聲調中已失去希望。
但在那天晚上,我們這些隨時在毛身邊的人心裡都很清楚,毛的死期近了。中國共產 黨中央委員會的兩名副主席華國鋒和王洪文,中共中央政治局的兩名委員張春橋和汪東興,這四個人自從六月二十六日毛髮生第二次心肌梗死以後,也一直分成二組;輪流晝夜值班。
負責拯救主席生命的華國鋒對毛忠心耿耿;他誠摯地關心毛的健康和舒適,試着了解醫生的解釋,並相信醫療組已竭盡所能。我們建議從毛的鼻孔插胃管入胃飼食時,只有華國鋒願意先親身試試這種新醫療方法。我喜歡華國鋒。他的正直和誠懇,在腐敗的黨領導階層中十分罕見。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午夜零點,毛澤東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為了急救,剛剛給毛從靜脈的輸液管道內注入了升脈散,血壓由已降到了86/66毫米汞柱升至104/72毫米汞注,心跳也稍微增強了一些。華國鋒殷切的眼睛望着我,他低聲急促地問我:“李院長,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了?”王洪文、張春橋和汪東興都湊了過來。我沉默地凝望着華國鋒。室內除了呼吸機的嘶嘶聲以外,空氣好象凝結了。我小聲說:“我們已經用盡了各種方法……”大家又沉默下來。
華低下頭沉思了一下,然後對汪東興說:“立刻通知江青同志和在北京的政治局委員。也要通知外地的政治局委員,要他們即刻來北京。”汪起身出去時,內室中的一位值班護士跑過來,匆匆對我說:“李院長,張玉鳳說毛主席在叫您。”我繞過屏風,走到毛的床邊。
張玉鳳對我說:“李院長,主席問您還有救嗎?”
毛用力點點頭,同時慢慢伸出右手抓住我的手。我握住他枯槁的手,橈動脈的搏動很弱,幾乎觸摸不到。兩側面頰深陷,早已失去了他以往豐滿的面容。兩眼暗淡無神,面色灰青。心電圖示波器顯示的心電波,波幅低而不規律。
華國鋒、張春橋、王洪文和汪東興此時靜靜地走到毛床前。我聽見另一批人從屏風后面悄悄進房的聲音。房裡都是人,大家正準備換班。
我站在那,握着毛的手,感覺他微弱的脈搏時,江青從她居住的春藕齋趕到。她一進門就大聲嚷道:“你們誰來報告情況?”
華國鋒搖搖手說:“江青同志,主席正在同李院長講話。”
我彎了腰對他說:“主席放心,我們有辦法。”這時有一痕紅暈在毛的兩頰出現,兩眼頓時露出了剎那的喜悅光彩。接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兩眼合下來,右手無力地從我的手中脫落,心電圖示波器上呈現的是一條毫無起伏的平平的橫線。我看看腕上的手錶,正是九月九日零時十分。
“一個時代結束了,”當我盯着心電圖那條平直的線時,閃過這個念頭。“毛的朝代過去了。”
這念頭瞬間即逝,緊接着我心中充滿恐懼。我會有什麼下場?做為毛的專任醫生,這問題長年在我心中盤旋。
我抬起頭,茫然環顧四周。從每一個人的神色舉止和語言裡,可以清楚看出他們對於這位叱咤一時的風雲人物的死亡,有着多麼不同而複雜的心情。江青轉過身,惡狠狠地對我說:“你們這是怎麼治的?你們要負責任。”
華國鋒慢慢走到江的身旁:“我們一直都在這裡值班,醫療組的同志們都盡到職責了。王洪文漲紅了臉急忙說:“我們四個人一直在這裡值班。”
其他人們和醫生護士都低眉垂目,象是等待判決,汪東興在向張耀詞說些什麼。
突然江青的臉色變得緩和起來。也許她以為阻礙她取得最高權力的障礙已經消失,她馬上就可以統治中國。她轉身向我們說:“你們大家辛苦了,謝謝你們。”然後回頭叫她的護士說:“給我準備好的那套黑色衣服和黑頭紗呢?你們燙好,我要換上。”
華國鋒向汪東興說:“你立刻開政治局會。”
大家從室內走到外面的大走廊,這是張玉鳳突然放聲嚎哭,嘴裡叨叨着:“主席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哪?”江青走過來,用左手抱住張的肩膀,笑着對張說:“小張,不要哭,不要緊,有我哪,以後我用你。”張立即停止了嚎哭,滿臉笑容對江說:“江青同志,謝謝您。”
我聽到江青悄悄對張玉鳳說:“從現在起,主席的睡房和休息室,除你之外,誰也不許進去。你把留下來的所有文件都整理好,清點好,交給我。”一邊說一邊向會議室走去,張跟在江的後面說:“好的,江青同志。”
此時張耀詞氣急敗壞從室內走出來,向我說:“李院長,你問問值班的人和別的人,有沒有看見床旁桌子上的那塊手錶?”
我說:“什麼表?”
“就是郭老在重慶談判時,送給主席的那塊手錶。”毛沒有戴手錶的習慣——他起居無常——那隻瑞士亞美加表是多才多藝的文人兼學者郭沫若在一九四五年送給毛的。
我說:“剛才大家都忙着搶救,誰也沒有注意那隻表,你問問張玉鳳。”張說:“我看見毛遠新走來走去,東摸西摸,一定是他拿了。”我說:“我沒有看見,醫療組的人沒有誰有膽量拿。”張又急忙回內室。
汪東興從會議室那邊走過來,叫我到旁邊的房間內說:“剛才同華總理商量過了,你趕快去想辦法,要將主席的遺體保存半個月,準備弔唁和瞻仰遺容。一定要保住,天氣太熱,不要壞了。”我說:“保存半個月容易做到。”汪說:“你趕快去辦,我還在開會,你回來後立刻告訴我。”
我又走到大走廊,中央警衛團一大隊一中隊值班的警衛隊員都在這裡,一中隊的教導員坐在地毯上,他對我說:“李院長,你可要準備好,政治局開會,好事攤不到你的頭上,出了事都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我想,我跑到哪裡去呢?無處可跑。
---《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